杭州第四人民医院的“折腾”故事

ＵＡＮＣＨＡＹＵＳｌＫＡＯ　记者调查　杭州第四人民医院的　‘‘　折腾＂故事　■观察记者刘静文／摄　杭州市第四人民医院利旦了杭州市高考体检的任务。　４月底的杭州市第四人民医院（简称　“市四医院”），来来往往的除了各色病人　外，还有一群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２００９　年度杭　Ｉ＇１市高考体检正在这里进行。　这一消息颇让人惊讶。　２００５年，市四医院作为杭　Ｉ＇１市第一　批医改试点，已经完成了“公立转民营”　垄断，鼓励社会资本进入医疗服务市场，　“转制”俨然已经是大势所趋。可偏偏在　这样的背景下，难道市四医院还要“逆　“我们还是第一次承担杭州市高考体　的股份制改革。为民营资本敞开办医大　势而行”？　门，盘活医疗资源，这在当时曾被传为佳　“转制”，顾名思义，即是在产权上把　话。而现在，似乎一切又要回到原点：“老　牌的”国有市一医院的介入，难道又即将　让它回归“公立”？　检的任务，这是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简　称‘市一医院’）特意安排给我们的，分　担一下他们的工作量。”一位医生说。　据这位医生透露，杭州市高考体检　一“国有”转为“民营”，然而资本的逐利性　与医疗的公益性，好比一对永恒的矛盾，　如何协调两者之间的平衡，远不只产权　改Ｎ／／Ｉ￣么简单。　今年４月６日，酝酿３年的新医改方　向由市一医院承担，由于市一医院将　于不久之后接管市四医院的管理工作，　案公布于世，在民营资本办医方面，新　医改方案态度明确：“将加快形成多元　办医格局，国家将把部分公立医院转制　为民营医疗机构……”。打破公立医院　“阵痛”改制　市四医院改制的起点在２００５年，当　时杭州市政府选择了市四医院和市整形　所以这次就利用市四医院的场地，为学　生进行高考体检。　记者调查　医院两家公立医院进行了首批国有产权　转让试点。　如今４年过去了，但市四医院的医生　■　咧　编辑：黄俊英　的职工代表大会。第一次是在五云山疗　养院，表决的时候，我们都不同意；后来　就换了个地方在空军疗养院，门口有部　队把守，把我们关在一个礼堂里，窗帘都　拉上，上面的人说不同意就不能出去，后　来大家只能被迫同意。”市四医院的一位　医生苦笑着回忆。　２００５年６月６日，作为公立医院改制　的首批试点，杭州企业产权交易所主持　了市整形医院１００％国有产权转让、市四　医院６５％国有产权转让事项。　这次产权转让采取拍卖的方式，市　整形医院１　０　０％国有产权转让的起价为　４４００万元人民币；而市四医院６５％国有产　权转让起价为８０３４万元人民币。当天，市　整形医院１００％国有产权以８０００万的溢　价值为近７１７６万元，其中土地开发费为　３４７５．７６万元。另外，市政府还给市四医　院一块划拨用地，地址在杭州钱江新城医　疗卫生用地Ｃ一５号地块，土地按划拨价约　７５００万元，这块土地是５Ｏ亩。　“这份报告是在我们职工毫不知情的　情况下出台的。另外，我们感觉它的内容　也十分荒唐。医院这么多的国有资产，居　然只作价１亿元就要卖。这哪里是在改　们仍然对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一位年　纪较长的医生回忆：“得知改制的消息　后，大家都不同意、不理解，反对呼声很　高，很多人公开抗议……”　医生们的情绪可以理解，像其他经　历过改制的医院一样，大家最关心的是　“事业身份”的丢失。　“你想想，原来自己是好端端的事业　单位身份，现在成了民营企业的身份，要　是你，你会愿意吗？”市四医院的一位医　生反问。　制，而是把医院送人呀！”一位不肯透露　姓名的医生愤愤地说。　而医生们更大的抱怨，则来自对医　院未来发展的信心缺失上。　对于选择市四医院进行改制的原因，　杭州市卫生局杨建华副局长在当时接受　据记者了解，市四医院改制后，采取　了“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的人事制　度。工作年限长的仍保留事业编制，后者　则签订聘用合同。后者在薪酬福利方面　都逊前者一筹。“比如休产假，原来工资　都保留着的，现在一个月就剩下一二百　媒体采访时说，市四医院位于杭州市城　南，交通比较不便，附近的居民小区也陆　续外迁，服务患者的辐射力也越来越小。　另外，医院的地下就是太庙遗址，很难改　建扩建，发展受到制约。另一方面，杭州　新建的钱江新城，未来将拥有几十万居　民，需要一家大型医院。市政府考虑，将　来要将市四医院搬迁到钱江新城去。如　果现在继续要政府投资兴办公立医院，　价，易手中信集团；市四医院则花落万事　利集团。　对于当时的拍卖情况，市四医院有　医生向记者透露：“当时，市整形医院的　确是拍卖的，成交价和起拍价差了近一　块钱。”一位医生说。　而最大的利益分歧在退休金方面。　众所周知，在我国事业单位与企业的退　倍，而我们医院根本就不能叫拍卖，只有　万事利一家企业参加所谓的‘竞拍’，起　拍价８０００万元加了个三十几块钱就算数　了……”　休金差距是很大的，前者有时达到后者　的一倍还多。于是，在现实利益面前，市　四医院的很多医生选择了“提前退休”。　“我就是在改制的时候退休的，但　显然不符合医疗体制改革的潮流。　然而市里有关部门的“引入民资办　医院”的考虑，在市四医院的医生眼里，　这样的说法颇让记者生疑，因为根　据拍卖行业的规定，如果在仅有一位竞　理论上我的退休时间应该在２００７年。没　办法，因为Ｎｍｌ退休可以享受事业单位　退休人员的待遇。”市四医院一位退休　返聘的医生一脸的无奈。在市四医院，　却被认为是“卸包袱”。“市卫生局每年财　政支出大头都给市一医院、市中医院和　市红会医院这些重点医院，给我们医院　一买人的情况下，应当中止拍卖，这里面难　道有什么猫腻？如果真的有什么“猫　腻”，那么，接下来市四医院的“一路坎　坷”，那也许就是“偶然中的必然”了。　年也就６００万，这只够给退休人员发发　上了年纪的医生数量颇多，他们大多是　退休后，又被返聘回来的。这让医院，显　得活力不足。　工资。市卫生局本来就不太关心我们的　发展，这次搞医改试点又把我们这样推　出来，明摆着就不管了，这样的做法让我　们对未来很悲观。”　糊里糊涂一笔账　收购市四医院的万事利集团是杭州　著名的民营企业，以丝绸、纺织、服装为　主业，业务遍及全国、远销欧美。然而，　对于这样一家企业入驻市四医院，却并　不被医生们看好。　医生们首先对万事利的经济实力表　示怀疑。　在改制的过程中，除了人事待遇方　面引起了颇多争议外，医院的资产评估　过低，也是一个方面。　在各地政府进行医改试点时，往往　都会先将经营状况不善、财政负担较重　的医院首先推出，曾经闻名全国的宿迁　医改，就是被当地经济水平落后、财政支　付能力弱、卫生资源薄弱的现实困境逼　出来的。　．　２００４年９月１Ｏ日，在医院住院部新　大楼，有人悄悄地贴了一张杭州市卫生　局给上级有关方面的《杭州市卫生局关　于市四医院市整形医院产权制度改革方　“首先我就搞不懂为什么要搞这样的　案的请示》（简称《请示》）。　根据《请示》，改制的首选方案是将　国有的市四医院改制成注册资本１亿元、　这种盘活医疗资源的想法本无可厚　非，但鉴于目前公立医院改革的前景模　糊与迷茫，的确很容易让被改方产生“抛　弃之感”。　‘改制’，虽然医院盈利不高，但终归是在　盈利的，接下来就算要改制，也必须要交　给有实力的企业。像杭州的邵逸夫医院，　由香港知名实业家邵逸夫捐资一个亿兴　社会股本占７０％的民营非营利性医疗机　构；其中医院的２６亩土地作为固定资产　出资。　于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切身利益，市　四医院的医生采取了抗议、静坐、上访等　多种方法。改制过程，可谓“矛盾不断”。　“改制的时候，我参加了卫生局召开　建，到现在只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就成了　杭州首屈一指的大医院。万事利这样的　企业，自己本来就底子薄，这很容易导致　光出不入。”一位医生说。　《请示》中说，市四医院拥有２６亩土　地，建筑面积２５４５６平方米，固定资产评估　３７　ＵＡＮＣＨＡＹＵＳＩＫＡＯ　众所周知，浙江省是一个民营经济　记者调查　后在管理上也迈开了改革步伐，医院进　行了公司化管理，上由院长领导，下设市　场部、财务部、行政和人力资源部几个部　门分担管理。　“比如在引入人才上，我们这里不像　在采访中，对于万事利的功绩，记者　只听到一点，有一位医生比较客观地对　此评价说：“万事利来了之后也不是一点　事情没做，我们医院这几幢楼外墙都重　新粉刷过了，门诊楼也扩建了一部分。”　但马上又有医生说：“这都是‘旧包　新’的形象工程，至于我们最需要的医　疗设备和人员薪酬方面的投资，那就很　少了。”　十分发达的省份，但民营企业仍然以中　小企业为主。根据调查统计，即使是万事　利这样的著名民企，２００８年的营收总额　为４８４０７３万元，但在全国上规模民营企　业５００强中仅排第２１８位。　之后的情况，被那位医生“不幸言　公立医院那样搞层层审批，引入人才速　度很快；而员工的薪酬待遇也很灵活，多　劳多得，不是吃大锅饭。对于急诊我们还　有规定，一般３到５分钟必须推上手术台，　这个时间是和医生的工资挂钩的，这样　不仅有一定的约束还提高了积极性。”曹　总监介绍。　中”，对于万事利进驻市四医院４年来的　行为，用“拼命想赚钱”来形容的确不为　过。“每年医院都要给各个科室下达经济　指标，什么一年要赚７００万、８００万啦，超　额的再提成啦……至于其他方面，却少　有管理要求下达，领导们从来不到病房　再度易手？　在经历了改制的痛楚，联姻的困惑　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李　玲对医改研究颇深，她曾一阵见血地指　出，“公立医院改革的核心是管理，而不　是产权。信息化等管理创新是医院未来　发展的真正竞争力。公立医院改革要加　强培训医院院长，特别是要加大使院长　从一个医疗专家成为一个医院管理专家　的转型”。　后，极具戏剧性的一幕似乎又将出现在　市四医院的历史里。　来。”一位医生“透露”。　“医院设置了一个超产奖，等于鼓励　药品开得越多越好，这完全就是跟着利　益走。”　据市一医院的一位工作人员透露，　“市一将在今年５月１日正式接管市四医　院，市四医院改制后年年亏损，应该说当　年的‘改制’是不成功的。”这似乎意味　着，市四医院又将回归国有。　对于这一消息，记者随即向杭州市　卫生局求证。卫生局办公室的一位工作　人员并没有否认这一“事件”：“是有这　么一回事，但仍在讨论当中，结果还不　明了。”　关于这一消息，市四医院的医生也　“开始，万事利的主要头儿，还常在　医院里出现，来视察工作的，可是一年之　后就再也没看到他们来过了。”医生们ｔ　嘴八舌地抱怨。　市四医院的医生大多认为，万事利　入驻４年来，并没有在管理上下功夫，而　是一味地“注重经济效益”。　“逐利性”是民营资本的天然属性。　如此说来，难道民营资本进入医疗行业　注定是一个错误？　医院并不赞同这种说法。　整形医院的收购者是中信集团的上　李玲的看法得到了很多市四医院医　生们的赞同。“民营资本进入医疗行业是　可以的，万事利集团董事长沈爱琴年轻　时做过赤脚医生，一直有个开医院的理　想。但医疗行业太特殊了，必须要既懂医　疗又懂管理的人才行。万事利集团在　２００４年还成立了万事利医院，但听说也　万事利进驻后的管理缺位，无疑给　这家医院带来了诸多问题。　“改制以后，年富力强、有实力的都　走光了，人才流失非常严重，现在的状况　就是老的走光了，新的又招不进来。”据　医生们介绍，相比于其他医院优秀人才　蜂拥而至的场面，市四医院的医生主要　来安徽医学院、内蒙古医学院等二类学　院。　都有耳闻，然而原因却不像市一医院透　露的如此简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　生表示：“最近的金融危机让万事利的丝　绸产业遭遇了很强的打击，他们现在资　当年和市四医院一同改制的市整形　经营得不好。”　金短缺，所以就想把医院再卖给政府。”　这一说法得到了大多数市四医院医生的　认同。　市子公司中信泰富（中国）投资有限公　司。“中信集团我想大家都不会陌生，它　的开创者荣毅仁是大名鼎鼎的中国红色　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市四　医院“踢皮球”般的改制命运不禁让人十　分同情，这的确不像是一次新医改方案　所鼓励的民营资本涉足国有医疗行业的　“完美联姻”，而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杭州市卫生局的一位基层工作人员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表示：“新医改方案　资本家。中信泰富接手整形医院后，投入　了大约１亿元资金用来发展建设：３０００多　万进行医疗大楼装修，４５００万进行设备　更新引进。此后，每年中信都会对医院进　行投资。而利润方面，中信到现在没有拿　回一分钱。因为我们认为，一个医院的品　优秀人才的流失，最直接的结果就　是导致医院医疗质量的下降。“前两年浙　江省卫生厅派出检查组来我们医院检查，　组里有县级、乡级的医疗机构工作人员　牌建立需要大约十年的培育，在此之前　鼓励民营资本注入医疗行业的态度，我　并不十分赞同。有关方面表态是简单的，　但具体操作起来复杂得很。无论在改前、　改中和改后，都会出现很多困难。在这个　过程中，政府必须要给予强有力的支持　和监管，不能放任自流。”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万事利对市四　医院的影响，只能说是“雪上加霜”。市　四医院老早就走上了下坡路。　中国的医改大概始于１９７９年时任卫　主要都是投入。”市整形医院的营销总监　曹昶说。　很明显，中信泰富的想法更符合民　营医院的发展方向。在美国，民营医院占　到了绝大多数，比例高达６０％一９０％，但这　并没有造成医疗行业的混乱。办医院的　一随同。在检查我们医院的抢救业务时，检　查组认为我们的水平甚至已经连县、乡　一级都不如了！”一位医生惋惜地说道。　对于万事利接管市四医院后的做法，　观察记者本想向市四医院的领导层求证，　但市四医院的院长助理以“话题敏感”为　由并没有回应。　万事利真的只有错没有功吗？　般都是有钱人，他们并不图利，而是当　根据曹总监的介绍，整形医院改制　做慈善事业来做。　３８　记者调查　生部部长钱信忠的一句话：“要运用经济　手段管理卫生事业”。１９８４年８月，卫生　编辑：黄俊英　鸣，原因就在于百姓最怕折腾，最恨瞎折　腾。３０年改革开放，我们在“摸着石头过　河”中走过，由于经验的不足，我们也经　历了不少“折腾”。这也许就是我们改革　所要付出的学费吧！　中国疆域宽广，人口众多，每一次或　大或小的改革都面临着复杂的情况和巨　大的困难，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每一次决　入不足而采取的“医疗机构完全市场化　生存模式”变为常态。　２００８年底，国家主席胡锦涛曾在　纪念改革开放３０周年大会上，在提出　未来两大目标之后说：“只要我们不动　摇、不懈怠、不折腾，坚定不移地推进　改革开放……就一定能够胜利实现这　一部起草了《关于卫生工作改革若干政策　问题的报告》，提出“必须进行改革，放　宽政策，简政放权，多方集资，开阔发展　卫生事业的路子，把卫生工作搞好”。正　是在这一政策下，１９８５年成为医改的启　动年。改革的手段从最初就十分明确　——宏伟蓝图和奋斗目标。”其中的“不　“给政策不给钱”。此后，中国医疗　１９８５年开始的医改已经被基本定调　折腾”三字一经发出就得到了众多老　百姓的共鸣。　“不折腾”之所以引起老百姓的共　策过程才必须…滇之又慎”——小到杭　州市市四医院的改革，大到正在进行中　的全国新医改，都必须如此。　一　行业便开始向市场化进军。　为一次“失败之举”。市四医院的发展历　程也的确于此相符。　“我们医院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走下　坡路的，原来杭州市的几个医院都是按　照地理位置划片包干医疗服务，各家有　属于自己的病源，别人抢不走。但是市场　经济一引入，首先是省里面的浙一医院、　浙二医院。一下子起来了，接着市里面的　一两个医院也起来了。”一位在市四医院　医生们认为医院的“起来与下去”，　杲了２Ｏ多年的老医生回忆道。　来自于市里的“不重视”。一位市四医院　的医生愤愤地用“后娘生的”来形容自家　医院在杭州众多医院里的地位。“杭州公　立医院好多家，但市卫生局就管那么几　家，对我们根本不管不顾，就我们的几任　领导来说，也都是其他医院不要的，老了　弱了的才分到我们这里。”　然而，就记者看来，卫生局的行为似　乎也是不得已之举，在医改定了“给政策　不给钱”的调子后，政府部门显然不能　“顾全大局”。　市四医院“踢皮球”般的改制命运不禁让人十分同情。　杭少Ｉ＇Ｉ市政府２００４年一份调查资料显　示：２００３年，杭州地区卫生事业经费占全　市财政支出的２．８１％，距国家要求卫生事　业经费占同级财政支出的５％仍有距离。　杭州市委副书记叶明也曾在接受媒体采　访时表示：“政府财政支持，已无法满足　医院自身发展的需要。”　、　有专家撰文认为，从１９８５年开始至　今，医疗改革一直是在缺乏明确的改革　目标之下进行的。改革伊始，无论是政府　主管部门还是医疗体制内的各方人士，　都是抱着“先改改看”的心态。　而所谓的医改市场化之过，确切地　说应该是“缺乏有效管理的‘市场化’之　过”。由于相关部门一直缺乏对医疗体制　改革目标的明确规划，导致了原本因投　由于医院医疗质量不高，到市四医院来就诊的病人也相对较少。　３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