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自然的审美意象——梅山傩事“大宫和会”个案调查

朴素自然的审美意象　——梅山傩事“大宫和会”个案调查　口刘昕赵小平　梅山文化作为湖南中部的一种特殊地域文化，已经引起学术界的　广泛关注，其核心是以师公为主要载体的巫傩信仰。而与巫共生的傩，　是多元宗教文化、民俗文化、艺术文化的融合体，是中华传统文化中　的一个宠儿，也是当代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项　目。梅山傩作为中国傩文化遗产中独特而又弥足珍贵的一枝奇葩，蕴　藏着丰富的艺术形式与深厚的文化内涵。自２０世纪８０年代以来，已　有不少专家、学者对梅山地域的大宫和会、还都猖愿、和梅山等傩事　活动进行调查研究，中央音乐学院赵书峰博士就专门将隆回县金石桥　镇“大宫和会”的音乐形态作为博士课题的研究内容。　本文所调查的隆回县北部司门前镇邹氏傩坛“胜峰坛”的“大宫和　会”傩事活动，原属于宝庆府邵阳县隆回一都，与本县小沙江镇瑶族乡交　界，又和古新化县境毗邻，因此，该地域的傩文化有着不一样的特色。　释“大宫和会”　“大宫和会”，又称“和娘娘”、“庆娘娘”、“庆仙娘”，是梅山师　公的主要傩事活动之一，也是梅山黎民在女神信仰和生殖崇拜之下以　现实生活为蓝本创建的一个“神性空间”，它包含了梅山地区现存的傩　仪、傩歌、傩舞、傩戏、傩祭、傩技、傩面等巫傩事项，尤其是傩歌、　傩舞和傩戏，都集中地保存在此傩事活动中，可谓是集梅山傩文化艺　术大成的综合表现载体。　“大宫和会”祭祀的主神，是桃源硐中的天霄、云霄、碧霄三位仙　娘（俗称“三霄娘娘”），师公通过一系列的傩仪、傩舞、傩戏等，迎　请娘娘们出硐，并来到主家享受祭祀与娱乐，同时保佑主家人丁兴旺，　六畜平安，和睦顺利。　“大宫和会”有大和与小和之分，大和是三天　三夜，小和是一天一夜，其傩事程序因不同区域、不同流派传承、不　同的主家需求而有所区别。　关于娘娘的来历，在湘中地区有多种传说，概括起来，主要有以　下三种：第一种说法来自于《封神演义》，是住在三仙岛的三姐妹，名　一、ｌ９／音乐教育与　［１￣／２Ｏｌ７．４　叫云霄、碧霄、琼霄，合称“三霄娘娘”；第二种说法讲的是秦始皇修　建阿房宫，设三宫六院，藏三千美女、八百娇娘，但是有的直到去世　也没能有机会面圣，甚至一生都没有获得享乐，因此死后不甘心，阴　魂附在民间妇女身上，寻求精神上的安慰；第三种说法是古代有一位　皇帝，因不满后宫娘娘的吵闹，借助法师的法力斩杀娘娘，阴魂被赐　封到湖南捉脚马享受祭祀。在笔者所调查的隆回县司门前镇傩坛“胜　峰坛”，其现在掌坛师邹渔民对娘娘来历的解释综合了后两种说法，　即：秦始皇时期，后官那些没能与皇上见面、没能获得享乐的美女娇　娘们，死后怨气太重，魂魄留在皇宫里闹事，皇帝便借助法师的力量，　将冤魂赐封到“上湖南”　（今湖南地区）成为娘娘神，从此享受祭祀，　因此有了“上湖南多娘娘”的说法。　二、“胜峰坛”历史传承与行傩种类　“胜峰坛”位于梅山腹地隆回县北部司门前镇，该坛为师公傩坛，　只行师教傩事，不做道教、佛教仪式。本坛法派源自武冈州，启教祖　师王法林，至今已有１５代。其家族开坛祖师为邹法升，清雍正五年丁　未（１７２８）出生，原从外姓师父丰法样学习师教。其后父子相传，家　族内部传承至今九代，依次为：邹法升——邹法生——邹法贵——邹　法全——邹法迪——邹法迎、邹法遂——邹法逵——邹法逊——邹法　适。本坛在以前没有名字，从第五代邹云胜（巫名法迎）、邹云峰（巫　名法遂）两兄弟开始，在二人名字中各取一个字，给该坛起名“胜峰　坛”，沿用至今。　现任掌坛师邹渔民，男，汉族，隆回县司门前镇石杨桥村人，　１９５４年生，初中学历，从小跟随父亲学习傩事，１９８５年出师，巫名法　适；以行傩事为职业，平时务农，现在带徒弟２人，均为外姓弟子。本　坛从事傩事活动的区域，主要分布在隆回北部的司门前、阳古坳、七　江、六都寨、大水田等乡镇。现存傩事活动的有还庆贺愿（即庆家主、　地主）、大宫和会、还都猖愿、庆庙、庆梅山、和坛、抛牌过度、奏曹、　回天神、谢地、度花、画水、打符、收惊、禳海等。本坛是隆回北部　比较有名的傩坛，还庆贺愿每年近１００场，大宫和会有１０余场。　三、“大宫和会”仪式过程　（一）仪式筹备　时间２０１５年１１月２６日至２８日，地点在司门前镇孙家垅村孙姓　主人家。傩事的主持者为邹渔民，另外有刘金保、赵云团、阳征容、　周健上四位师公作为帮手。　服饰有法衣、彩衣、彩裙，法衣为纯红色，镶黑边，里子为白色，　在举行请神、庆贺等傩仪时穿；彩衣、彩群为纯红色，镶黑边，里子　２ｏ／音乐教育ｓ包Ｆ＃／２０１７．４　为白色，彩衣像短褂，彩裙像开叉的围裙，二者为配套服饰，在举行　进兵、庆梅山等演武时穿。头饰分法帽和头扎，法帽又称师帽、青纱　帽，后有两根长带子；头扎为三清扎，中间是三清，两边是两朵花。　法器有牛角、五雷令牌、牌带、师棍、师刀、木鱼、竹口。乐器　有大鼓、小鼓、大锣、小锣、大钹、小钹。傩面具有开山、笑和尚、　判官、先锋小姐、新化佬、黄脸婆、土地、杨十九郎、半截小脸（３　个），共有１１个。木雕头像２个，为傩公（即东山圣公）、傩母（即南　山小妹）。另有２个小木偶，为金童、玉女，在搬演傩戏送太子中作为　求子女的道具。　其法坛的布置也非常讲究。堂屋左右两边的墙上悬挂八仙挂轴画　（俗称“功德”），神龛前挂有三幅师教功德画　总坛图》。　总坛图》　中绘有师教的所有神灵，共有百余人，其中有六只手的盘王，手演八　卦的伏羲，最下一排有倒立张五郎、打猎梅山和五猖兵马。在神龛前　用竹板和竹篾搭建了一个装饰得花花绿绿的如花蓬之类的神坛。神坛　的上方供奉有用竹竿撑起的傩公、傩母的木雕头像，并分别为之穿上　衣服。木雕头像下方供奉三清、玉皇的纸绘神像牌子，还有本坛的前　人师祖邹法逵的小木雕全身像，桌子下面供奉着翻坛倒峒张五郎的纸　绘牌子。在神坛的左侧摆放有大鼓，右边摆放有师棍。大门外的左边　供奉庙王像的纸绘牌子。　（二）三天三晚仪式流程　时间　程序　备注　２６日　（１）起首、请神、扎井灶，（２）发疏，（３）庆三　晚上６点半开始，到晚　场，（４）（僻梁山土土也》，（５）立寨，（６）安驾　上ｌＯ点半结束。　（１）请神，（２）发疏，（３）行坛结界，（４）点兵　造桥，（５）出武兵，（６）打武坛，（７）庆五坛　２７日　（庆梅山），（８）小下马，（９）庆三场，　抛　早上７点开始，晚上９　傩上纂，　《迎法官》，０２）《降先锋》，　点多结束。　啦寨，　安驾　（１）请神，（２）发疏，（３）《监牲》，（４）行坛结　界，（５）会兵造桥，（６）进武兵，（７）大下马，　这（８）庆老坛天内容最多，早上７　２８日　（９）拆老坛，∞唱六娘根音，　点开始一接娘娘，㈤祭郎君，　点多结束《降郎君》，　祭新坛，　插坛，ＱＴ）《降　。　，　喝六娘酒，，到２９日早上６　天光土赶　，　安神　三天三晚的“大宫和会”傩事活动，第一天白天为拜经，晚饭后　２ｌ／音乐教育与包ｆ￣１２ｏ／ｚ４　才开始正式行大宫和会傩事。这是在隆回北部师公傩坛常规的程式安　排，如一天一晚的还庆贺愿或大宫和会，白天都是拜经祈福，所以拜　经是一项独立的内容。其主要的经目有（觎音经》　砒王经》　匕斗　炉公　王　护垒至》　（（南岳　《白马　经帝　经》。每一部经都有与之对应的神灵，拜完一经大概需要一炷香时间。　四、“大宫和会”的傩事形态　（一）傩仪　富有表演性的嫉梅山》，又称《庆五坛》，这会法事在新化、冷　水江等地已经很少出现，但在隆回是傩坛保留完好且经常出现的傩仪　节目，在师公出师典礼抛牌过度、还庆贺愿、大宫和会、庆庙等大型　傩事中都会编排。仪式中有跳舞、翻跟斗、倒立行走的动作，还扮演　成三峒梅山，表演他们的职业生活情景。梅山共分三峒，上峒梅山扶　大王，游山赶猎；中峒梅山李大王，掮棚放鸭；下峒梅山赵大王，捞　鱼撒网。师公要表演赶山打猎、水中撒网打鱼、田里捉泥鳅、飞鹰放　鸟、掮棚放鸭等渔猎生活场景，道具就地取材，即兴表演。虽都是无　实物表演，但却不需要外加解释就能引来共鸣，这都是基于人们对生　活的现实感。由于师公本身就是劳动者，因此他们能够质朴、直观地　模拟出生产与生活中见到过的种种场景，以各种形式在傩事活动中体　现出来，并且形象生动逼真。　（二）傩舞　傩舞表演主要集中在《进武兵》　《出武兵》《庆三场》等几会法　事中，　武兵》的目的是招兵买马，其中有很多模仿张五郎倒立的　动作以及空翻、侧翻、翻跃桌子等高难度技术性动作；　《出武兵》中　有很多具有观赏性的傩舞动作，手诀、唱词与富有弹性的有力的小跳　相结合，精气神显露无余；　三场》俗称文庆，刘金保和欧阳征容　两位师公身穿红色法衣、头戴黑色法帽和头扎，两人同时做行三退四　的动作，并相互旋转交换位置配合干净的脚下步伐有规律不问断的重　复。　“行三退四”是隆回县北部司门前、七江等地特有的步伐，在湘　中地区的新化、冷水江、邵阳以及隆回本地的金石桥等地都没有。这　个步伐在很多会仪式中均有用到，向前三步是弓着身子，表示对神灵　的尊重，邀神灵进家门，向后四步身体直立，表示迎神灵进门来，行　步、点脚、蹲相结合，可以一人做，也可以两人或三人同时进行。　（三）傩歌　傩歌也是“大宫和会”傩事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不论是　程式化还是即兴化的唱词，都用地方方言来演唱，保留了大量原生的　俚语、谚语等，在地方山歌、民间小调、祁剧、花鼓剧等的影响下展　２２／￣：乐教育与翻［￣４／２ｏｌｚ４　现着它顽强的生命力。在傩戏表演中，傩歌曲目保存非常多，经典曲　目有（（十八扯》　（（十二月哥ｊｃ＝》　板哥ｊ：》　（（陶懈鳓　（（长工哥欠》　（（看　八字哥炙》　（（动物　灶地哥欠》　（（十看》　（（四季花儿开》等。　（（十八　扯））是在傩戏僻杨十九良　表演的开头唱，此曲目本为地方曲调名　称，指内容东拉西扯，张冠李戴，把很多不相干的事情拉扯到一起，　故意逗笑取乐。《动物哥欠》是解天光土　的歌曲，讲到十种动物　分别有十支歌曲，如“牛”的歌词：“夜茫茫，夜茫茫，夜里牛牯寻　牛娘。牛牯思量露水草，情妹思想少年郎。”歌词既是说牛，也是说　人，用了比兴手法。《十看》是傩戏　洚先锋》中的一段唱词：　男：一啊来啊，我把，我把妹妹头（方言读ｔ丘ｏ）来看，　女：哥哥你不要看（咿呀），妹妹乃是凤凰头，　男：我不信，我要看，　女：妹妹乃是凤凰头，哥哥你爱不爱（咿呀），　男：爱（是）我也爱，　女：哥啊哥　男：妹妹　合：姊妹双双，笑，笑，笑，笑呀么笑盈盈。　这段唱词融合了山歌与花鼓调，表演生活化，语言风趣诙谐，带　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与地方风味。　（四）傩戏　在隆回北部，傩戏表演称为“降”，方言音读“ｇａ　ｎｇ”，既含表演　之意，又有神灵降临的意思。三天三晚的“大宫和会”程式共有３８　会，其中专门的傩戏剧目有《降梁山土地》　《迎法官》　《降先锋》　《监牲》《降郎君》　绎天光土地》。　“进武兵”一出中，既有专门演　武动作表演，也有妍山》　马》　徒　倍氏太耋萋》　和尚》　等傩戏。妁洚郎君》作为总目，下面有６出傩戏：　（（卡历十九直　《开　硐开锄　路》　（虢路》　路》　舶路》，而在新化、冷水江等地　的大宫和会仪式中，傩戏节目只有５个左右。　由此可见，本地傩戏内容非常丰富，将地方民众的生产、生活中　出现的各种场景，都在戏剧中进行了演示。与新化的傩戏相比较，隆　回司门前镇傩坛有特色的傩戏剧目是《迎法官》　洚先锋》《监牲・打　官司》　路》等。　《迎法官》，又名　洚法官》，讲述的是法官师徒从天上下凡，一路　来到主家大门外，经过坐坛师盘问并赐手诀，通过各种检验，终于核　明身份进入法坛，为主家操作庆贺傩事的仪程，查明屋场、人口是否　兴旺，最后烧开五方财门。全剧以诙谐、自嘲的方式，演绎巫傩艺师　２３／音乐教育与锄／＃４／２ｏｌ７．４　自身在外行香火做法事的职业经历。一般由法主、徒弟、坐坛师四个　角色表演。法主身穿外白里红的法衣，头戴法帽，戴开山面具，腰系　牌带。徒弟穿短袄，背包袱，手持师棍、牛角、蒲扇。这是一种师公　表演自身职业的傩戏，在新化与此相同类型的傩戏节目有　师公》　师　（伏法师　。　《降先锋》主要角色是先锋小姐和唐氏太婆，由师公男扮女装表　演。先锋小姐是桃源洞的引路人，因主家庆贺三洞娘娘，应请下凡来　到事主家，帮主家打开五方财门，保佑人兴财旺，百事顺意。唐氏太婆　作为先锋小姐的教导者和保护人，也一路陪同来到主家。除了开头和结　尾的三段唱词，本剧没有对白、唱念，全靠动作演示，相当于哑剧。基　本剧情是，先锋小姐和唐氏太婆来到事主家，唐氏太婆教导先锋小姐梳　头、涂粉、绣花、纳鞋底、搓麻、纺线、织布，同时她还要喂鸡鸭，打　扫屋舍；面对二流子、叫花子的骚扰，唐氏太婆竭力保护她不受侵犯。　剧情通过系列模拟动作的生动表演，具有娱神娱人的效果。　《监牲・打官司》、《扫路》这两个傩戏剧目中都有一个角色“新化　佬”，前者中的“新化佬”是做买卖田契的生意人，后者中的“新化　佬”是能唱土地、看相算命的走江湖人。扮演者戴梳着西式分头的新化　佬面具，要扮新化腔来说话，将新化人的生活与隆回人进行比较，显示　出新化人的能干、优越，同时也体现了新化人保留在隆回人心目中的历　史形象。另外，新化傩戏（（扫路》主角是女性角色扫路娘子，隆回傩　戏　路》却是男性角色扫路郎君，这是两地傩戏角色性别的不同处。　五、结语　“大宫和会”是梅山地区一出大型的傩事活动，内容丰富，包含众　多的傩事形态。所谓祭中有戏，戏中有祭，此傩事保存了很多相对原　始、古老的巫傩特点。祭祀的主体对象是桃源硐仙娘，反映出了梅山　黎民的女神信仰和生殖崇拜；通过诸多傩事形态的生动演示，可以发　现这是一个以现实生活为蓝本创建的“神性空间”。通过调查比较，虽　同样属于上梅山地区，但在隆回、新化两个相邻的县域，由于受到社　会、历史、经济、文化、地理环境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以师公为载　体的巫傩形态，在“大同”之中也存在一些“小异”。　刘　昕　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艺术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　方向为传统音乐表演理论。　赵小平　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院长，博导，教授，主要研究　方向为艺术学、音乐学。　注：本文为２０１６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湖湘传统　音乐史研究”　（编号２０１６ＦＤ０３３６０）的研究成果　２４／￣＝乐教育与锄［＇［５／２０１Ｚ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