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中的阶级与性别——对90年代以来《中国妇女》杂志“下岗女工”报道的分析

新闻知识（２０１　０．０２）　・媒体观察・　媒介中的阶级与性别　对９０年代以来　中国妇女　杂志“下岗女工’’报道的分析　魏漫江　２０世纪９０年代伴随着“大中型企业的转轨”一企　一、被遮蔽的阶级话语　业破产、兼并，中国社会的经济体制改革深化至所有　对于大中型国有企业转轨过程巾带来的这种社　制阶段：变“国营”为“国有”，并全面股份制化，　会问题的主流话语描述，始终是“下岗”而非“失　使得失业、下岗人数持续增长，在劳动力资源的重新　业”，实际上，“下岗”和“失业”都是～种中国　配置过程中，就业机会的缩减，在男女两性间并不是　式修辞，但国家不允许承认有失业，所以当失业出现　平均分配的，妇女劳动力成为首要的下岗或失业者。　时，就由“下岗”来修辞了。这种表述本身就具有非　始于８Ｏ年代初期的中国改革开放，又一次把妇女劳动　常深刻的国家意识形态痕迹，国家出于社会稳定的需　力被动地推到了变革的漩涡中，这样一场社会变革，　要，将“下岗”解释为经济不景气或国有企业的低效　本质上成为各种利益与资源重组的过程，而妇女作为　率，或者是改革过程必然经历的阵痛，这似乎都足…　一个特殊的利益群体，其原有的利益与资源面临重大　些暂时性的原因，给人们造成一种幻觉，就是一旦这　的变化，有学者指出其实质是：社会变革要重新确立　些暂时性的问题得到解决，人们就会获得重新就业的　两性的社会地位。　机会。因此，很多人即使离开单位，也不愿意“买　改革大潮中，关于“下岗女工”的报道一时充　断”，有人甚至愿意每月给单位交钱，一定要保存自　斥着各类媒体，但从中国期刊网的搜索的结果看来，　己与单位的“关系”，因为很多个人仍寄希望通过单　新闻传播学界对此类报道的研究却几乎没有，仅有学　位而获得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同时，也希望在单　者在专著中对“下岗女工”报道有部分涉及，如Ｉ－卫　位“景气”后能够回到工作岗位上。而事实上，一些　的《媒介与性别》，通过对媒介中“下岗女工”的形　传统的职业正在被淘汰，况且在目前的体制下，回到　象分析得出刻板印象的结论；戴锦华的《隐形书写》　原来那种稳定的就业体制中已没有可能，下岗人员回　则主要从文化研究的角度对“下岗女工”形象进行解　到社会的主导产业中也没有可能，幻觉逐渐被残酷的　读。这些研究的对象是大众媒介，而由于在普通大众　现实扼杀。与此同时，由于新的技术革命，虽然有很　媒介中性别话语不是一个显话语，本文则选取一本女　多的新的职业被创造出来，但对于年龄偏大，文化程　性杂志《中国妇女》作为研究对象。《中国妇女》杂　度偏低且只从事过低技术含量、单一工作的下岗人　志不同于市场化的时尚类女性期刊，该杂志代表着官　员来说，这些新的岗位显然是不适合他们的。但时　方主流意识形态，作为妇联机关刊物它又是全中国广　至１９９８年，国家公布下岗工人的数字由ｌＯＯ万下降到　大女性利益的维护者和代言人。由于保障女性的就业　６０万，　这一统计数字的下降，并非表明“再就业工　权益是妇联工作的重点之一，面对大量女性下岗失业　程”已大获成就，而是定义下岗工人的标准发生了变　这一社会问题杂志既要代表国家话语对大量下岗妇女　化：下岗工人如果以任何方式获取任何数目的收入，　进行动员，同时又要作为妇女利益的代言人为妇女争　便意味着与原单位脱钩，而不再进入下岗工人的名　取权益。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本文通过对９０年代以来　单，也就是说只要有收入，则被认为是在业状态。这　《中国妇女》杂志关于“下岗女工”的报道的文本分　类“再就业”大多集中为非正规就业，即雇佣工人、　析，从阶级与性别的视角进行解读，考察该杂志如何　个体私营业主、个体私营企业雇员、家政服务工人、　报道，用怎样的话语来阐释这一社会现象，解构报道　劳动生产合作社成员以及正规部门的非正规雇员等，　背后的意识形态内涵。　非正规就业的低稳定、低收入、低社会保障以及低组　・媒体观察・　新闻知识（２０１　０．０２）　变革的漩涡，成为利益牺牲者。　媒介通过塑造一系列面对困难仍然在逆境中奋斗　的女性典型形象，再次实现对妇女的动员，让这些经　历过文革，上山下乡的一代女性再一次为了国家的需　要而忽略自身感受到的巨大失落感，为国家发展、社　会（家庭）稳定再次牺牲“小我”，与国家、政府分　织化程度，不可避免地导致了非正规就业的经济脆弱　和非正规就业者在劳动力市场的弱势地位，从而进一　步加剧了劳动力市场的分化和社会的不平等。　通过对《中国妇女》杂志９０年代以来的内容分析　发现，９Ｏ年代杂志中对下岗女性的相关报道占所有报　道的２．１３％，而Ｎ２０００年以后，该比例下降到０．４％，　说明关于“下岗女工”群体的报道正越来越被边缘　化。庞大并且持续增长的失业大军，曾经是９Ｏ年代中　国巨大的社会问题，但随着全球化及经济体制改革　的进一步深入，精英文化与流行文化共享着对建构　享艰难。同时，媒介在现代性话语的叙述中忽略了妇　女的差异，成功的“中产阶级”女性成为媒体的叙述　主体，即使是“下岗女工”，也只有在其获得成功后　“中产阶级”、“新富阶层”的情有独钟。即使是以　国家话语为主导的机关刊《中国妇女》杂志，也因市　场竞争与受众的消费主义取向而倾向于新的生活方式　的建构，逐渐回避了“下岗”、“失业”这一类沉重　的议题。转型中国在社会的重组与建构中日益凸现的　阶级现实日渐渗透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但无论是在知　才得以成为“下岗女工”的“代言人”。在一个“市　场经济”、“公平竞争”、“角逐成功”、“实现１９　我”作为主旋律的时代，对社会主义时期的“自我牺　牲”精神的再度倡导，被用以认可和加固一个阶级分　化的现实。　二、性别一“下岗女工”的困惑　对于“下岗”在媒介中的讨论又被对“下岗女　工”的讨论所替代了，只说“下岗女工”而不说“下　岗工人”，这一转换背后的意识形态内涵就是这只是　关于女性的社会特殊问题，而女工下岗又是一个十分　容易解决的问题，因为它可以作为整个社会的性别主　识界还是在媒介中，关于阶级的话语却日渐成为一份　深刻的禁忌，也许是出自政治的禁忌，也许是文化的　误区，对于阶级分化的现实的描述被遮蔽了。即使在　媒介中呈现出“下岗女工”，她们也绝不是叙述的主　体，而是被表达、被言说的对象。　《中国妇女》杂志在９Ｏ年代初期树立了很多下　义的本质想象。女工下岗是因为女性的“低素质”、　“技术单一”，且女性失去工作还可以回归家庭，尖　锐的社会问题和社会矛盾在这样的话语叙述与建构　之下被化解了，但是以牺牲女性的利益为代价。下岗　女工的“低素质”之类的贬损用语，经常被用在官方　岗女性再就业的典型，这些人物被塑造成“快乐下　岗”型或“灾难中奋进”型。在　陕乐下岗”型女工　的报道中将女工／女性地位的下降、平等劳动权的丧　失转化为“快乐下岗”，以自愿“下海”及经济奇迹　的、媒体的和大众日常的话语中，这强大的声音，促　使下岗女工内化这种含义，下岗女工不得不认同这种　中的例证，以女性成功者的故事，再度讲述、印证个　人奋斗、１９我发现的“新的”文化逻辑，由女工变成　“女老板”，意味着由国营社会主义体制中的成员变　成体制之外的“个体户”，而后者无疑不再享有体制　的保护与各种社会福利。它之所以被倡导、被鼓励，　让她们下岗的借口，’改变着心目中对自己的看法和评　价，这影响着她们对自己的社会地位、社会价值以及　社会尊重的评价。正如女权主义学者康纳尔所提出　的，大众传媒体现着社会性别轶序，话语场成为支配　正是要鼓励更多的下岗工人脱离体制，成为自食其力　的劳动者，从而不再是社会的“负担”和“包袱”。　而某些本分的普通女工，一经下岗并“转变观念”，　便抓住了“机遇”，陡然“劳动致富”。在这样的故　事里，失业／下岗成了天赐良机。“灾难中奋进”型　报道将女性的经历描写的“灾难”重重，　“下岗　只　不过是众多“灾难”之一，但却是让女性奋斗的主要　动因，似乎只有在这种不幸的情况下，女性才奋起追　求个人发展。这类女性人物身上负荷的主题就是“分　享艰难”一与国家、政府分享艰难，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转嫁国家、政府的艰难。作为在体制下成长起来经　历了中国的一系列社会变革的女性，她们曾是国家经　济、政治和文化建设的半边天力量，习惯了奉献，在　国家需要的时候为国家奉献，为家庭奉献。因此，当　国家经济发展，社会体制变化时，妇女又一次被推到　与被支配、建立霸权与抵制霸权等关系运作的场所。　《中国妇女》杂志ｌ９９６年第７期到１９９７年第３期　进行了９期的“走出下岗后的困惑”的征文活动，对　妇女下岗与再就业进行了讨论。杂志共刊登了２２篇读　者来稿，其中１８篇是来自读者的积极再就业或创业的　亲身经历，大都讲述自己如何经历了初下岗时的失落　感后，或由于经济压力或为了保持１９己的社会地位，　在经历重重困难后成功再就业或创业，有些甚至能够　提供岗位帮助下岗女工实现再就业。即使媒介不断通　过树立典型等来鼓励女性“再就业”而不成为国家的　“包袱”和“负担”，但面对如此之大、涉及面如此　之广的社会冲击，大多数女性心理上产生的落差和不　满是无法回避的。即使是再就业的妇女，也难以忘记　当初下岗带来的创痛，于是杂志社请来一些专家来解　答读者的“困惑”。　・２０・　新闻知识（２０１０．０２）　・媒体观察・　“人到中年，技能单一、老化，文化底子薄，　的塑造中，个人选择成为堂而皇之的理由，用“全职　加上长期计划经济下的平均主义大锅饭，思想上积　太太”取代“家庭妇女”，抹杀了其社会地位低下的　淀下来的依赖性，依赖国家、依赖企业、依赖丈　内涵，并用“全职”来说明其从事的是基于社会需要　夫、求稳厌变的心态，使中年女性面临激烈的竞争　的一种职业，由此获得了叙述的合法性。而对于家务　而措手不及。”　劳动也应计入社会劳动，而获得相应的劳动报酬，正　“从个人意义说，下岗的确是一种不幸，既属不　是西方女权主义正在呼吁与争取的，在中国的媒介中　幸，必然引起社会的关怀和关注。长期以来，我们在　（即使是女性媒介），却鲜有质疑之声，这正是传媒　同情不幸之时，常常忘了被同情者自身的弱点，或者　的策略与主流话语的合谋。同时，媒介对各种“中产　说不忍心指出被同情者的弱点。…一味的鼓劲只能为　阶级全职太太”的美好图景的描绘（普遍见于各类广　．这支原本就带有盲目性的队伍更增添几分盲目，造成　告、女性杂志），与中国的现实生活是错位的，正是　一些年纪较轻的下岗女工好高骛远，大事做不来，小　在这种错位的表述中，维护了旧有的社会性别轶序，　事不愿做。…总之，下岗女工若要迅速改变困境，除　并使得女性的社会地位持续下降并恶化，女性的主体　了借助社会力量，更重要的是改变自身观念。”　意识在媒介参与建构的大众文化中渐渐迷失。　在关于“下岗女工”就业的宣传中，媒体总是　通过对《中国妇女》杂志“下岗女工”的相关　喜欢强调女工们要面对现实。在这种背景下，女性追　报道的分析，可以发现通过官方主流话语与现代性话　求独立、平等机会、个人选择和积极尝试等表现就有　语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媒介呈现，实际上是意识形态对　可能被忽略，强化并会使女性内化自身“素质低”的　阶级与性别的遮蔽。本文虽对阶级与性别分别加以论　观念，而忽略有关的政策、社会问题。下岗女工的处　述，但实际上这是阶级与性别相互遮蔽、相互借助的　境是否能够通过改变女性的　｝白苦怕累”得到根本改　过程，它会把一个阶级命题转变为性别命题，或把性　变，是否能够通过个人奋斗得到与男性一样的机会、　别命题转变为阶级命题，这也是９Ｏ年代以来最重要的　选择权利和经济利益等问题，在“下岗女工”报道　官方策略。在这一过程中，社会事实被消解于无名或　中都没有被予以充分关注。事实上，有些下岗女工即　匿名的状态中，尖锐的社会矛盾被更深刻地遮蔽了。　使对待下岗有着比较积极的心态，却很有可能在再就　注释　业过程中，因为技术、年龄和性别因素等被排斥在劳　①佟新，社会变迁与中国妇女就业的历史与趋势，　《妇女研究论丛》　１９９９年第ｌ期　动力市场之外，在主流话语中这一切则被归因于下岗　②戴锦华，　《隐形书写－－９０年代中国文化研究》，江棼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９年　女工自身的素质低下。同时，部分下岗女性通过进入　③王力，“二次青春”：在失落中寻找自己，　《中国妇女》１９９６年第８期　④潇潇，认清自己的劣势，《中国妇女》１９９６年第８期　非正规就业领域实现了“再就业”，非正规就业固有　⑤末子，天生我才必有用，　《中国妇女》１９９６年第８期　的缺陷使业已存在的就业领域中的两性差距进一步扩　（作者魏漫江：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０５级博　大，而这种扩大的差距被以男性精英为主导的主流话　士生）　语所掩盖，形成了下岗妇女“再就业”率高的景象，　（上接第２５页）核扩散等方面都达成了重要共识，而　同时在市场化的影响下，媒介中关于下岗女性的报道　这些却被美国媒体忽视了。　越来越少，报道的边缘化使她们得以发出声音的机会　美国媒体对奥巴马访华成果的评价显然有失公　下降，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女性的利益在追求　平，这种明显带有倾向性的报道一方面意在吸引读者　中国的现代化、发展经济和提高效率的现代性话语　的眼球，在激烈的媒体竞争中赢得一席之地，另一方　中，被合理地剥夺了。　面也反映了部分媒体对中国的快速崛起缺少心理准　在解决失业问题的探讨中，有学者专家多次提　备，在报道中不免带有一种复杂的心态，显示出金融　出“妇女回家”的解决办法，指出“女性的发展是多　元化的，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有人通过奋斗成为女　危机背景下美国国内舆论在中国议题上的微妙变化。　注释　经理、女老板；也有人在一定时期内回到家庭相夫　①高友斌，“美驻华大使批评本国媒体埘奥巴马访毕负面报道”，　《环球　教子。只要保持健康的心态，就有理由对自己充满自　时报》，２００９年１１月２２日。　②詹晟，“美媒看奥巴马访华热”，　《Ｅ时代周报》，２００９年１１月１９日。　信，并因此而快乐、幸福地生活。”＠　③彭美，“外媒称中国债主地位改变奥巴马访华态势”，　《南方都市　媒介的如此表述，妇女回家与否似乎变成了个人　报》，２００９年ｌ１月ｌ７日。　价值和生活方式的自主选择问题。这一“个人权利与　④“评估中国之行”，《纽约时报》，２００９年１１月２１日。转引自《自参考　消息》：ｈｔｔｐ：／／ｗｗｗ．ｂａｄｉｎｇｊｉｅ．ｃｒｌ　・　个人选择”的现代性叙述本应成为对抗主流效率主义　⑤“中国：在国际舞台以自我为中心”，　《时代》周刊，２００９年１１月１８　话语的有效武器，但当９Ｏ年代中后期这一现代性叙述　日。转引自《参考消息》：ｈｔｔｐ：／／ｗｗｗ．ｂａｄｉｎｇ　被广泛用于大众传媒之后，在传媒对于“全职太太”　（作者韩玉花：青岛科技大学校报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