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3-13 11:13
共1个回答
热心网友 时间:2022-03-13 12:43
过期信
消失宾妮/文
昨夜的诗文读至一半,情绪辗转而来以至于再读不下其他句子。一生中难以再觅得几段这样的诗句,像是恍然推开一扇夜窗,望见一片引人垂泪的璀璨。而后再翻不开其他书本,生怕探出胆怯所仰望的再不是那片绚烂。
微妙而胆战,以至于想放下手边的事与你书信。
可你又不存在于这世间。
你知道我总这样无趣,越是期盼的事,越要亲自拆穿。好像生怕自己溺于编造,相信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人能全然理解我悲观的期盼。我明明期盼,却又明白这世上不存在这样一个人。我这样明白。却又不能不借以零碎词句妄图与你交谈。我只是无望又明了的自身,是既清醒又盼望混沌不知的矛盾。妄图写予你字句,却又不是叫你相信我,只是想说些什么罢了。
你懂的。
我无人可对谈,或者说,我不敢与人对谈,只好赋字句于虚无的你。
可你是不存在的。
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实体的“朋友”,或者说,已无具象的依托。你会吗?在熟稔这人间道理之后再不曾把痛苦与重担交付于他人。所以我通常寂寞,又不觉得难过。我只觉得无人会替我承担我的选择,与其蛮横地寄予他人期望,在幻灭后让更深重的火光焚烧自己,不如从不曾让人见过我胆怯的眼。
我一直这样,自我成年之后,从不曾惧怕独自一人的生活。
直至后来渐渐觉得睡梦使人恐惧。我从不对现实不满,却造梦至痴迷。有一日,我梦见我忘了现今的生活,还在你我皆在的过去,我深信时间真的倒回了——或者说,我忘了我的此刻。但破晓的光抽空了我假想的时空,我忽然成了苟延残喘的败兵。这是我独自一人的战争,我的坚持输给了我的假设,我的笃定不移输给了我的潜意识。但我畏惧的不是现今,而是我的灵魂借着我的梦撕开了我的掩饰。我被未知的自我一语道破却又无力反击。但更让人生厌的是,哪怕证实了我渴望对你依赖,这世间仍然没有“你”。
我仍记得你的许多事,哪怕你已不是“具象”的存在。会鬼使神差地想起你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面相凶悍,但那时觉得你很有趣,跳过两级而后与我同班,在我蒙昧无知沉迷自以为不知所谓的书籍时,向我说起当时身旁几乎无人知晓的《洛丽塔》。
“后爸爱上了女儿”,你这么跟我解释,推了推圆眼镜,有两颗露在唇齿外的牙,不,你一点儿也不像小兔子,我总觉得你更似在玩具笼子里自顾自地奔跑的仓鼠。有诱人的天真与近乎毁灭的坚持。平时张扬无度又毫无伤害的样子,与所有人开玩笑、打趣,跟男孩子也不曾疏远,谁都以为你是个天真的小孩。直至有一日你在学校跟父亲翻脸为敌,叫你父亲来谈话的老师甚至傻了眼,你就像是一阵火花,忽然爆裂,把周围伤得无法修补,而自己也是搓搓咧咧。但没办法,你绝不会认输。你就是天真与毁灭并存的那只小仓鼠,幼嫩惶恐的脸,是以自己为代价跟你父亲闹得天翻地覆。
许多人看热闹似的追出去好远,我也是其中一个。你就是不肯回家,不肯听从,这局面已经不可能耷拉下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恨什么、厌倦什么,又坚持什么,谁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可偏偏有你这样的人。也许我的血脉里荒唐的那部分认领了你的毁灭,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等同的。我血脉里的荒唐突然明白,你的举动已是不期望给任何一个人台阶下,因为你撕破脸的局面不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而是毁灭这件事。你永远不会妥协任何一步,除非你父亲先妥协。但你们真像,反正,就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等情绪被晾置,你甚至和路过的其他学生闲聊,但你就是不肯认错回家。你父亲也是。你们没有下一步可走了,于是我就以你朋友的身份,跟你父亲协商,让你在我家住几天。
我写不出你更多的事。因为多数时候我已经把你忘了。上一次你对别人说,我与你又绝交了,听到这话我有点儿嗤之以鼻。可我想不起以前绝交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原因。然而思绪辗转瞬间,别人就哼笑着对我说,你也想不起。
谁知道谁先将彼此抹去?总之我们不亲近,却又难以舍弃。这不是羁绊,我害怕用任何暧昧的词语来形容你与我之间,因为你我都已迫不及待地把一切斩断了。但你我之间应该是什么呢?我喜欢那个男孩子的时候与你成为朋友,知晓他内心有他人那一天你陪我逃了课。其实我都忘了更多关于彼此的事,也忘了如今相互唾弃的彼此在那日是如何拥抱在江岸。长沙是我的故乡,我一早已经离开那里,而你仍在,你仍在那座围山绕水的城市。那么多年,我与你一起假天真且放肆,还总是装成无可匹敌的样子,连失恋也要找一处风景志趣的传说吻合上,但,很可惜,我们没能找到。橘子洲尾的尽头据说有一个长满芦苇的岛,我们那日末能赶到那里,只能在春日潮水退去后的大片大片的淤泥噬脚的岸边神伤。
这世上其实没有一处神仙极乐,让我们去祭奠那些年轻的幻想、爱情的幻灭。一切都是虚妄。只有汽车轰鸣的跨河大桥,桥下老式的旱冰场放着干涸无味的迪曲,而我们在不远处的河岸,我带着两种破灭与你在一起——破灭与我所希冀的芦苇岛屿的虚幻,破灭于我所喜爱的少年的背叛——与你在一起。
那是我们最为紧密的时候,后来这世上就没有你了。
也许你也会以相同的论调谈起我,毕竟这世上也不再有我。
我们都变了。
只是当时我们是一同关在笼子里奔跑的仓鼠,都奋不顾身地消耗着我们的岁月。但我们只是仗着青春有恃无恐罢了。逃课、读课外读物、沉迷网游、离家出走,没有哪个词语很理直气壮,但我们都理直气壮过。
也许此刻的我不再年少,因而那时的偏执我也一并忘了。
忘了为何我们猖狂无度,忘了为何能与老师顶撞,忘了午休一个半小时的鲜少时间我们如何溜到五站地外的地方,与其他学校的学生一起抢一碗小吃,忘了多少个周末约在网吧相见,忘了为何在万万人里选择你又离你而去。谁知道?我是真的忘记了。梦中再与你并行,我才发现我牢记的只是与你缩着脚团在沙发上撇过头不愿看《索多玛一百二十天》的样子,你是矮小且固执,不可亲不可爱,脾气很大又无法被驾驭,聪明如女皇的女狮子座,你坐在我身旁替我看完结尾各种残酷的虐杀*,看完人间之恶的百态,然后转头对闭眼不愿闻世事的我说:“好了,演完了。”
万千岁月,弹指一挥间,就只记得这一幕了。
好像这一幕能为你我定性似的。
而后六年过去,我都忘了我们是怎样度过的。忘了我离开故城与你有多久,又是怎样离开。17岁的暑假我曾央求你与我一起旅行,以旅行的名义陪我偷天换日,只为见一见我幻灭的爱情。我忘了你为何不喜欢他,忘了为何我们会因为他争吵起来,忘了我为何背着他跪在你面前央求你不要让我为难,而后你冲出了酒店的房间、消失在异乡的城市。
好像一切都忘了,却唯独记得酒店敞亮的走廊。我追出去却看不见你的身影。马路对面是人潮汹涌的码头,是那座城市最喧哗的一部分。我只能沿着码头海岸寻觅你,虽然我知道我看不见你——你是一旦选择便不会给他人机会的。但自我认领你那一刻我便明白,我也是。在街道漫漫人潮里我忽然想,也许我们是依靠毁灭而彼此依靠在一起的,而现在,是不是我选择了别的路,所以我们终究分道扬镳了?谁知道什么会成为你我之间的火花,总有一日我们要把对方所有的能量都燃尽才够,是吧?我找到劳累,于是回了房间。而你在一个小时以后独自回到房间。你提了一袋子的书,其中一本白色封皮的《黄金时代》在我忘记你很久之后终于找来读,“我去了书店。”你低声解释,“我想找这本书已经很久,终于被我找到了。”
但我一目了然。
我们沉默,而后彼此接受了彼此的借口,惶惶然,直至彼此都宣告消失于世。
这些都是写给“你”。
但你又不是你。
反正,多数因果我都忘了。我变了很多,甚至越来越不信服我当年的逻辑,我们是怎样觉得叛逆是如此诱人,以至于坚信自己忤逆的选择就是正确的。我真的忘了,以至于我根本不能理解你了。我甚至以为我是厌倦你的。
但昨夜的诗集读至某一句,我忽然再不愿翻开来页复读,我多怕新生的记忆还未被回味牢固,就被连番而来的更新覆盖。有些词说起来像是宿命,例如“注定”。但我又找不到掉转回头的可能。我还是会和离家出走的你成为朋友,我们在毁灭时相拥,但永远无法相安于平稳的尘世。找不出错劣的原因,但我们仍会走至这结果。
只是,我还以为我已经忘记你,但我的梦却先你一步背叛我。
我的羞赧不是我还记得你或是我已忘记你,不是我痛恨某些节点里我们的选择,而在梦醒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希望只是生命的下一刻不要来的这样快。
别。
我只是害怕我弹出胆怯所仰望的再不是那般绚烂的天色。于是我只能尽可能地、尽可能地忘记去读完整的书本,而将书签放在最引我落泪的字句间,哪怕时光飞逝,我对你的所知也停留在最璀璨的一页。
其他的不愉快或是不美满,我都已忘却。
所以,哪怕“你”不存在这世间,我也不能不以“你”为题头名型,往复信件。
至“你”,至“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