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2 0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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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2-06-16 18:24
《马卡尔·楚德拉》的原文:
潮湿的冷风从海上吹来,将波浪拍岸的涛声和岸边灌木的絮语组合而成的深沉的旋律播撒在草原上。一阵阵疾风时而卷来一些枯黄的落叶,将它们吹进篝火堆,扇旺了火苗;环绕着我们的秋夜的黑暗颤动着,恐惧地退避开去,时而暴露了左面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时而又暴露了右面那无垠的大海和我正对面的茨冈老人马卡尔·楚德拉的身影。他正在看守他的游牧队的马群,那个游牧队散乱地宿营在离我们五十来步远的地方。
阵阵寒风掀开了他的上衣,暴露了他多毛的胸口并无情地抽打着他,可他并不在意。他以一种优美有力的姿势半卧着,脸对着我,不紧不慢地抽着他那只大大的烟斗,从嘴里和鼻孔里喷出一团团的浓烟,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脑袋,一动也不动地凝望着草原上那死一般沉寂的黑暗。他不停地与我交谈着,一点也不去抵御寒风那锐利的攻击。
“你就这么流浪吗?这很好!你选择了一种光荣的命运,你这只鹰。就该这样,到处走走,看看,看够了,就躺下去死掉——就这么回事!”
“生活?别人?”带着怀疑的神情听完我对他那句“就该这样”的反驳,他继续说道。“嗨!这与你有什么相干。难道你自己就不是生活?没有你别人也在生活,没有你别人也能活下去。你难道以为真的有人需要你?你不是面包,也不是拐杖,没有人需要你。”
“你是说,要学习,要教别人?但是你能学到使人们幸福的方法吗?不,你学不到。你得先白了头,然后再去说教别人。有什么可教的?每个人都知道他需要什么。聪明一些的人会拿走一切,愚蠢一些的人就一无所获,每个人都会自己学习的……
“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聚成一堆,相互挤压,可这世界上的地方有多少啊。”他伸手向草原一挥。“他们成天工作。为了什么?为了谁?无人知道。若见到一个人在耕地,你就会想,现在他把自己的气力随汗水一滴滴地耗费在土地上,然后他就会躺进土地,在土地中腐烂。他什么也没有留下,他来不及见到他的土地上的收获,他死的时候和他生的时候一样——一直是个傻瓜。
“怎么,他生下来后就是为了在地上挖来刨去,连自己的坟墓都来不及挖好就去死掉吗?他懂得自由吗?他明白草原的广阔吗?海浪的话语会使他心花怒放吗?他生下来就是一个奴隶,一辈子都是一个奴隶,就这么回事!他能拿他自己做点什么呢?即使他能变得稍稍聪明一些,那也只能去上吊。
“而我,你瞧,在五十八个年头里看到的东西,如果把它们全写在纸上,像你带的这个口袋,就是有一千个也装不下。喂,你说,什么地方我没去过?你说不出来。你也不知道我到过的那些地方。就该这样生活,走呀,走呀——这就得了。不要老呆在一个地方,老在一个地方能有什么?你瞧,白天和黑夜跑个不停,绕着地球互相追逐,你也该像那样躲开关于生活的思考,免得对生活感到厌倦。你只要一思考,就会厌烦生活,事情一直是这样的。我也有过这样的事。嗨!有过的,我的鹰。
“我蹲过监狱,在加里西亚。‘我为何活在这世上?’我烦闷时就这样想——监狱里真烦闷啊,我的鹰,唉,真是烦闷!每当我看到窗外的田野,忧愁就会抓住我的心,像钳子一样抓住、夹紧我的心。谁能说出他为什么活着?谁也说不出,我的鹰!而且也不该对自己提这样的问题。活着,这就得了。到处走走,看看身边的一切,忧愁就再也不会抓住你了。有一次,我差一点用腰带上吊,就这么回事!
“嘿!我曾经与一个人交谈过。那是一个严肃的人,是你们俄罗斯人。他说:‘不能像你自己所想的那样生活,而要遵循上帝的旨意生活。服从上帝吧,他会赐给你你向他请求的任何东西。’可是他自己却衣衫褴褛。于是我对他向上帝给为自己祈求一件新衣服。他却大发雷霆,用咒骂把我赶走了。可在这之前他还在说,应当宽恕人,应当去爱人。即使我的话得罪了他,他也该宽恕我呀。那也算一位教师!他们教导说要少吃一些,可他们自己一天要吃上十顿饭。”
他向篝火里啐了一口,沉默不语了,又在填装烟斗。风怨诉地、轻轻地吹着,马儿在黑暗中嘶鸣,从游牧队那边飘来一阵温柔甜蜜的抒情小调。唱歌的是马卡尔的女儿,美人侬卡。我熟悉她那厚重的膛音,无论她在唱一支歌还是道一声你好,那声音永远是奇异的,不满足的,矜持的。她那黧黑的、无光泽的脸上凝结着一种女王般的高傲,在她那双被某种暗影笼罩着的深褐色的眼睛中,闪烁着一种对她的不可抗拒的美的自信,以及对于除她自己之外的一切东西的藐视。
马卡尔把烟斗递给了我。
“抽吧!姑娘唱得不错吧?是不错!想有一个这样的姑娘爱上你吗?不想?很好!就要这样,别相信姑娘们,离她们远一点。去吻一个姑娘,当然比抽我这个烟斗更好,更快活,但吻过她之后,你心中的自由就死掉了。她会用一种无形的东西把你和她捆在一起,你挣不脱,你会把整个灵魂交给她。这是真的!要小心姑娘们!她们永远在撒谎!一个姑娘会说: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一切。可一拿别针刺她,她就会扯碎你的心。这我知道!嗨,我知道得太多了!喂,我的鹰,你要我给你讲一段往事吗?你要记住这故事,记住它,你一辈子都将是一只自由的鸟儿。
“从前有个左巴尔,洛依科·左巴尔,是个年轻的茨冈人。在整个匈牙利、捷克和斯拉沃尼亚以及沿海各国,都知道他,真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在那些地区的每一个村子里,都有五个十个的村民曾经对上帝起誓要杀死他,可他仍然活得很好,并且,只要是他看上的马,就是有一个团队的人看守,左巴尔照样会骑着这马跑掉!嗨!难道他怕过谁?就是魔鬼带着他的全部人马来捉他,左巴尔即使不捅他一刀,也会痛快地骂他一顿,而且还会照着那些小鬼们的嘴脸一顿狠揍——真会有这事的!
“所有的游牧队都认识他或是听说过他。他只喜欢马,再没别的,就是马也喜欢不长——他骑一骑就卖了它,而钱,谁要谁就拿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你需要他的心,他也会自己把它从胸口里取出来交给你,只要那会对你有好处。他就是这样的人,我的鹰!
“我们游牧队当时正在布科维纳一带流浪——这是大约十年前的事。一次,在一个春天的夜晚,我们坐在一起。有我,有同科苏特科苏特: 匈牙利的民族英雄。一起打过仗的士兵达尼洛,有老奴尔,有其他的人,还有达尼洛的女儿拉达。
“你认识我的侬卡吧?她可是个女皇!但她和拉达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这是在抬举我的侬卡!关于她,这个拉达,简直没法用词语来形容。也许,她的美可以用提琴表现出来,但也要那个懂得提琴像懂得自己灵魂的人才能表现得出来。
“她曾使多少年轻人的心焦渴啊,噢,有多少啊!在莫拉瓦河,有个富翁,一个留着额发的老头,一看到她就呆住了。他骑在马上,望着她,浑身哆嗦着,像得了热病。他打扮得像过节的魔鬼一样漂亮,短上衣上绣着金线,腰间佩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军刀,只要马蹄一动,那把刀就会闪电似的发亮。他帽子上的蓝色天鹅绒,简直就像是一小片蓝天——真是个了不得的老绅士!他看着看着,便对拉达说道:‘喂!来亲我一下,我就给你一袋钱。’可她却往旁边一转身,就这样!‘如果我让你生气,请你原谅,但你不能更温柔地看我一眼吗?’老富翁立即收敛了高傲,把一袋子钱抛到了她的脚边——大袋的钱呀,兄弟!而她却毫不在意地把它踢到泥潭里去了。就这样。
“‘嗨,这姑娘!’他叹了口气,用鞭子抽着马,于是一片尘土像云似的升腾起来。
“第二天他又来了。‘谁是她的父亲?’他对着游牧队吼叫。达尼洛走了出来。‘把你的女儿卖给我,你要什么拿什么!’但达尼洛对他说:‘只有老爷们才什么都卖,从他们的猪到自己的良心。我同科苏特一起打过仗,我什么买卖都不做!’那富翁大吼一声要拔出刀来,可我们中的一个人把烧着的火绒放到了马的耳朵里,马就驮着那人跑走了。而我们也拔营离开了。我们走了一天,到第二天,我们一看——他追上来了!‘喂,’他说道,‘无论在上帝面前还是在你们面前,我的良心都是干净的。把那女孩给我做妻子吧,我要和你们平分我的一切,我非常富有!’他非常激动,像风中的茅草一样在马鞍上摇摆着。我们在考虑。
“‘那好,女儿,你说吧!’达尼洛嘟囔了一句。
“‘如果一只雌鹰自愿地跑到乌鸦的窝里去,那她会变成什么东西呢?’拉达问我们。
“达尼洛笑了,我们大家也与他一同笑了。
“‘说得好,女儿!你听见了吧,大人?这事办不成!你还是去找那些小鸽子吧,她们更温顺些。’于是我们又向前走去。
“而那位大人抓起帽子,扔在地上,催马就跑,震得大地也在颤动。拉达就是这样一位姑娘啊,我的鹰!
“对了!有一天夜里,我们坐着,听到有一阵音乐在草原上飘扬。多好的音乐啊!它使血管中的血发烫了,它在招呼人到什么地方去。我们感到,我们大家都因为这音乐而开始希望什么,但若是得到那东西,就没有必要再活下去了。要想活着,除非是做全世界的皇帝,我的鹰!
“黑暗中钻出一匹马,马上骑着一个人。他拉着琴儿走到了我们面前。他在篝火前停了下来,不再拉琴,微笑地看着我们。
“‘喂,左巴尔,是你啊!’达尼洛高兴地对他喊道。这就是他,洛依科·左巴尔!
“他的胡须垂到肩头,和鬈发混在一起,两只眼睛像明亮的星星一样在闪亮,而笑容,上帝啊,就是一个完整的太阳!他连人带马就像是用一块铁铸造出来的。他站着,映着篝火的光亮,全身就像涂着一层血。他在笑着,洁白的牙齿在闪亮!在他还没有和我说话之前,或者在他还没有发觉世上还活着我这个人之前,我就已经像爱自己那样地爱上了他。如果不是这样,那我才该死呢!
“是的,我的鹰,有过这样的人!他朝你的眼睛看上一眼,你的灵魂就会被捉走。但是你并不因此感到羞耻,反而觉得是自己的骄傲。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也会变好的。这样的人很少啊,我的朋友!但是,少就少吧。世上的好东西若是太多了,人们也就不认为它们好了。就这样!你接着听下去吧。
“拉达说:‘你拉着真好,洛依科!是谁替你做了这把音色美妙的提琴?’那人笑了:‘是我自己做的!它不是用木头做的,而是用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年轻姑娘的胸口做的,琴弦也是我用她的心捻成的。这琴还不大听话,但我知道怎样握弓!’
“大家都清楚,我们这位兄弟企图立即蒙上姑娘的眼睛,免得那双眼烧伤他的心,可他自己的双眼却被忧郁蒙住了。洛依科正是这样。瞧,他没有成功。拉达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们还说,左巴尔聪明又灵活,人们是在撒谎啊!’然后她就走开了。
“‘嗨,美人,你的牙齿好尖啊!’洛依科挤了挤眼,跳下马来。‘你们好,兄弟们!我就是来见你们的!’
“‘欢迎客人!’达尼洛对他说道。大家亲吻,交谈,然后就躺下睡觉……大家睡得很熟。到了早晨,我们发现,左巴尔的头上包了一块布。怎么回事?他说是在睡觉时被马蹄踢伤了。
“哈,哈,哈!我们都知道这马是谁。大家抿着嘴暗笑,达尼洛也笑了。怎么,难道洛依科配不上拉达吗?不,不是这样!一个姑娘无论多么好,她的灵魂总是渺小狭隘的,你就是把十几斤重的金子挂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会变得比原来更好一些。唉,得了!
“我们在老地方住了下来。那时,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左巴尔和我们住在一起。他是一个好伙伴!他像一个老人那样聪明,什么都知道,还懂俄文和匈牙利文。常常是,只要他一开口说话,你就会一直听下去,一辈子都不想睡觉!说到拉琴——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拉得像他那样好,那就让雷劈死我!他的弓一碰上琴弦,你的心就会发抖,再拉一下,你的心听着听着就会停止跳动,而他仍然拉着,笑着。听他拉琴,你止不住想哭,同时又想笑。就像这时有人在对你痛苦地哼哼,请求帮助,就像在用一把刀子割你的心。这是草原在给天空讲故事,讲一个悲伤的故事。这是一个姑娘在痛哭着送走她的好小伙!好小伙在招呼姑娘到草原上去。突然——嗨!一曲自由活泼的歌儿像雷声一样响起,眼瞧着太阳也随着这歌儿在天上跑起了舞!就是这样的,我的鹰!
“你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听得懂那支歌,你整个的人儿也会成为那支歌的奴隶。如果那时洛依科喊一句:‘伙伴们,拿起刀来!’——无论他指向谁,我们都会持刀向那人冲去。他可以让一个人做任何事情,大家也都爱他,非常爱他,只有拉达一人连瞧也不瞧这小伙子一眼;不瞧就罢了,她还要嘲笑他。她深深地刺痛了左巴尔的心,唉,深深地!洛依科咬紧牙齿,揪着胡须,看人的眼睛比深渊还要黑暗,可是,那眼睛里又闪亮着让人的灵魂感到恐怖的东西。夜间,洛依科远远地走到草原的深处。他的提琴在那儿一直哭泣到清晨,那琴在哭泣,在埋葬左巴尔的自由。而我们躺着,听着,心里在想: 怎么办呢?我们也知道,如果两块石头彼此相撞,你不能站在它们中间,否则你会被撞残废的。事情就是这样。
“有一回,我们大家坐在一起,谈着事儿。大家觉得很无聊。达尼洛就求洛依科:‘左巴尔,唱支歌吧,让大家高兴高兴!’洛依科向脸朝上望着天空躺在离他不远处的拉达看了一眼,拨响了琴弦。提琴讲起了话,好像它真的曾经是一颗少女的心。洛依科唱道:
嗨嗨!胸膛里燃烧着火焰,
这草原多么的宽广!
我的骏马风儿一般地奔驰,
我的手臂多么刚强!
“拉达转过头来,欠起身子,望着唱歌人的眼睛笑了一下。他像霞光般地羞红了脸。
嗨吆嗨!喂,我的伙伴!
我们骑马向前飞奔!
草原披着浓浓的黑暗,
但黎明在那儿等待我们!
嗨嗨!我们飞去迎接白天。
纵马腾向高空吧!
只是别让马儿的鬃毛
碰到美人般的月亮!
“唱得多好!如今已经没有人能这样歌唱了!可拉达却懒懒地、慢慢地说道:
“‘你别飞得太高了,洛依科,一失手掉下来,鼻子撞进泥坑,你会弄脏胡子的,小心点儿。’洛依科像野兽似的望了她一眼,但他什么也没说。这小伙子忍住了,又一直唱下去:
嗨吆嗨!白天突然来到,
你和我却还在睡觉。
嗨嗨!你我两个人呀,
羞得无处躲藏!
“‘这才叫歌!’达尼洛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如果我这是在说谎,就让魔鬼取走我的烟斗!’
“老奴尔也满意地摸着胡须,耸着肩膀。我们大家都因为左巴尔那豪迈的歌而心满意足!只有拉达不喜欢。
“‘从前有一只想学鹰叫的蚊子,就是这样嗡嗡乱响的。’她说,像是朝我们泼来了一捧雪。
“‘你大概是想挨鞭子了,拉达?’达尼洛冲到她的面前,而脸黑得像土地一样的左巴尔,把帽子扔在地上,上前说道:
“‘别动手,达尼洛!烈马需要铁嚼子!把你的女儿给我做妻子吧!’
“‘这话可是你说的!’达泥洛笑了一下。‘只要你能够,你就带走她吧!’
“‘好!’洛依科说。然后他又对拉达说道,‘喂,姑娘,稍稍听听我的话,别太骄傲!你们的姐妹我见过很多,唉,见得多了!但从没有一个姑娘像你这样打动过我的心。唉,拉达,你俘虏了我的灵魂!有什么法子?命中注定的事总要发生,而且……也没有那样一匹能骑着它逃离自己的马!……我要凭着上帝和自己的名誉,当着你父亲和所有这些人的面,娶你为妻。但是,你要小心,别妨碍我的自由,我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我想怎样生活,就将怎样生活!’他紧咬着牙,眼睛闪着光,走到了她跟前。我们看着,他向她递过手去,这时我们就想,拉达要给这匹草原上的野马带嚼环了!突然,我们看见,他双手一伸,脑勺戋着地,砰的一声倒下了!
“怎么回事?像是有一颗子弹击中了年轻人的心脏。原来是拉达用皮鞭缠住了他的腿,然后又向后一拉——洛依科因此就倒下了。
“姑娘又躺下了,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笑着。我们在看着,接下去会怎样。洛依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好像是害怕他的脑袋会炸裂似的。然后,他悄悄地站起身来,向草原走去,对谁也没看一眼。奴尔对我低声说道:‘去看着他!’我就跟着左巴尔走进了黑夜的草原。是这样的,我的鹰!”
马卡尔倒出了烟斗里的灰,又开始重新装烟丝。我更紧地裹了裹外套,躺卧着,看着他那张因光照和疾风而变黑的苍老的脸庞。他严肃地、冷峻地摇了摇脑袋,自言自语了些什么;那花白的胡须在抖动,风在吹拂他头上的头发。他像是一棵老橡树,它虽然被雷电烧焦了,但依然有力结实,仍因自己的力量而骄傲。大海继续在与海岸低声地交谈,风也仍旧在把海的絮语带向草原。侬卡已经不再唱歌了。聚集在天上的乌云使这秋夜更加阴暗了。
“洛依科一步步地走着,低着头,两手像鞭子似的垂着。她走到溪边的一个山谷,坐在一块石头上叹气。他叹息得那么伤心,连我的心也在因为怜惜而流血,但我还是没有走近他。话语对痛苦有什么用,是不是?!正是这样!他坐了一个小时,又坐了一小时再一小时,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我躺在不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明亮的夜。月亮把银色的光洒在整个草原上,可以看得清很远的地方。
“突然,我看见拉达离开宿营地急急地走了过来。
“我高兴起来!我想:‘啊哈,真棒!拉达真是一个大胆的姑娘!’他走到了他跟前,而他却没有听见。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洛依科颤抖了一下,放开手,抬起了头。他跳起身来,马上去拔马!哎呀,他要杀那姑娘了,这我知道,但当我正想跑到宿营地那边去喊人时,却突然听到:
“‘把刀扔掉!我会打碎你的脑袋!’我一看,拉达手里握着一把手*,那*正瞄着左巴尔的脑门。真是一个魔鬼般的姑娘!好吧,我想,现在他们势均力敌了,接下来会怎样呢?
“‘听着!’拉达把手*别到腰间,对左巴尔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而是来讲和的,把刀扔掉!’那人扔掉了刀子,阴沉地看着她的眼睛。这真是奇怪,兄弟!两个人站在那儿,野兽似的互相对望着,而这两个都是很好的、勇敢的人啊。明亮的月亮和我一起看着他们——就是这样。
“‘喂,听我说,洛依科,我爱你!’拉达说。那人只耸了耸肩膀,像是被人捆住了手脚。
“‘我见过很多小伙子,无论是灵魂还是相貌,你都比他们更勇敢,更好看。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只要被我看了一眼,就会剃光自己的胡须。只要我愿意,他们都会跪在我的面前。但这有什么用?他们并不怎么勇敢,我能使他们都变得像女人那样。这世上勇敢的茨冈人已经不多了,不多了,洛依科。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洛依科,但是我爱你。可我还爱自由!我爱自由,洛依科,超过爱你。而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就像没有我你也活不下去一样。因此我想让你的灵魂和身体都属于我,你听清了吗?’那人笑了一下。
“‘听清了!听你的话很开心!好吧,拉着说下去!’
“‘是还有话要说,洛依科。无论你怎样转悠,我总要征服你,你将成为我的人。所以别白费时间,等着你的是我的亲吻和拥抱……我要深深地吻你,洛依科!在我的亲吻中,你会忘记你的勇敢的生活……你那些让年轻茨冈人高兴的充满活力的歌,也不会再在草原上响起了——你将只对我拉达一个唱温柔的情歌……所以别白费时间了——我已经讲了,就是说,你明天就要像年幼者服从年长者那样服从我。你要当着整个游牧队的面跪在我的脚下,吻我的右手,那时我就会做你的妻子。’
“这个魔鬼般的姑娘想得到的就是这个!这种事是非常稀罕的;听老人们说,只是在古代的黑山人中才发生过这种事,而茨冈人从未这样做过!瞧,我的鹰,你还能想出比这更可笑的事吗?就是想上一年,你也想不出的!
“洛依科转向一边,对着大草原猛吼了一声,像是被刺中了胸口。拉达颤抖了一下,但她掩饰住了自己。
“‘那么,明天见,明天你必须照我吩咐你的那样去做。听见了吗,洛依科?’
“‘听见了!我会做的。’左巴尔*了一声,向她伸过手去。她没有回过头来看他,而他却摇晃着,像棵被风吹断的树,倒在地上。他在痛哭,又在大笑。
“瞧这个该死的拉达把小伙子折磨成了什么样子。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使他缓过神来。
“唉!是什么样的魔鬼非要人们去感到痛苦呢?是谁爱听人类的心灵在因为痛苦而破碎时的*呢?你倒是想想看!
“我回到了宿营处,对所有的老人说了这事。老人们考虑了一下,决定等一等,看这事如何发展。而事情是这样发展的: 晚上,我们围坐在篝火前,这时,洛依科走来了。他有些心神不定,一夜间消瘦了很多,眼睛也陷了下去;他低垂着眼睛,一直没有抬起。他说道:
“‘是这么回事,伙伴们,这一夜我察看了自己的心,发现那儿已没有过去那种自由生活的地盘了。只有拉达一个人住在那里——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她,美人拉达,在像女皇一样地微笑!她爱她的自由超过爱我,我却爱她超过爱我自己的自由,因此我决定像她吩咐的那样跪倒在她的脚下,让你们大家都看见,她的美貌怎样征服了我,这个在遇到她之前一直像老鹰抓小鸡般地与姑娘玩耍的勇敢的洛依科·左巴尔。然后,她就将做我的妻子,拥抱我,亲吻我。那样一来,我就不再想为你们唱歌了,连自己的自由我也不再怜惜!是这样的吗,拉达?’他抬起眼睛,阴郁地望着她。她默默地、严厉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我们看着,什么也不明白。我们甚至想走开,以免看到洛依科·左巴尔拜倒在一个姑娘的脚下——即便是拉达这样的姑娘。我们似乎有些害羞,有些可惜,又有些难过。
“‘快点!’拉达对左巴尔喊道。
“‘嗨,别着急,来得及的,够让你烦的……’他笑了。他笑得像钢铁的声音一样响亮。
“‘事情就是这样的,伙伴们!还有什么事要做?还要试试我们这位拉达的心是不是像她展示给我的那样坚硬。我要来试一试了——原谅我吧,兄弟们!’
“我们还来不及猜想左巴尔想干什么,拉达就已经躺倒在地上了。左巴尔的弯刀齐刀柄地竖立在拉达的胸口上。我们都惊呆了。
“而拉达拔出刀来,把刀扔在一边。她用自己的一绺黑发堵住刀口,微笑着,响亮而又清晰地说道:
“‘再见,洛依科,我早知道你会这样做的!’她眼看就要死了。
“你理解了这个姑娘吧,我的鹰?!就让我永世受诅咒吧,这真是个魔鬼一般的姑娘!
“‘啊,我要跪倒在你的脚下,高傲的女王!’洛依科向整个草原喊道。他扑倒在地上,嘴巴紧抵着死去的拉达的脚,一动也不动。我们摘下了帽子,默默地站立着。
“对这样的事你能说些什么呢,我的鹰?是啊!奴尔说:‘应该把他捆起来!’但是没有人会动手去捆洛依科·左巴尔的,奴尔也知道这一点。他挥了挥手,走到了一边。但达尼洛捡起了那把被拉达扔在一边的刀子。他久久地看着那刀,花白的胡须在颤抖。在那把刀上,拉达的血还没有凝固。那刀弯弯的,十分锋利。然后,达尼洛就走近左巴尔,把刀插进了他的背部,正好刺中的心脏。老战士达尼洛毕竟是拉达的父亲啊!
“‘做得对!’洛依科向达尼洛转过身来,清楚地说了一句,于是他就随拉达而去了。
“我们在看着。拉达躺在那儿,握着一绺头发的手捂在胸口上,她的一双睁着的眼睛映着蓝色的天空,而在她的脚旁,躺着勇敢的洛依科·左巴尔。他的鬈发披散着,遮住了他的脸庞。
“我们站立着,思考着。老达尼洛的胡须不停地颤抖,他浓密的眉毛皱在一起。他望着天空,默默不语,而满头银发的奴尔,脸朝下伏在地上痛哭,他的肩膀在因痛哭而抽动。
“这是值得痛哭的啊,我的鹰!
“……你的流浪,但你要走自己的路,别转向。你就一直向前走。也许,你不会白白毁掉自己的。就是这样的,我的鹰!”
马卡尔不再说话了。他把烟斗装进衣袋,裹了裹胸前的衣服。雨在滴落,风更猛烈了,海在低沉愤怒的咆哮。马儿一匹匹地走近即将熄灭的篝火。它们用大大的聪明的眼睛看着我们,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在我们四周围成了一个密实的圆圈。
“嚯,嚯,哟嚯!”马卡尔向马儿亲势地吆喝着,用手拍了拍他那匹心爱的黑马的脖子,又转过身来对我说,“该睡觉了!”他用上衣裹住脑袋,在地上使劲地伸了伸身子,就睡着了。
我却不想睡。我望着草原上的黑暗,在我眼前的夜空里浮现出了拉达那皇后般美丽高傲的身影。她抓着一绺黑发的手捂在胸前的伤口上,鲜血渗过她黧黑、纤细的指头,一滴滴地溅落在地上,宛若一颗颗火红的小星星。
而在她的身后,飘浮着勇敢的小伙洛依科·左巴尔;一缕缕浓密的鬈发遮住了他的脸庞,鬈发下流出了像溪水似的、冷冷的、大颗大颗的泪珠……
雨落得更急了,大海在为洛依科·左巴尔和老军人达尼洛的女儿拉达这一对茨冈年轻人咏唱阴郁、庄严的颂歌。
他们俩在夜的黑暗中平稳无声地旋转,但无论如何,美男子洛依科也追赶不上高傲的拉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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